韦应物《滁州西涧》是否有寄托
发布时间:2023-03-04 01:24来源: 未知韦应物七绝《滁州西涧》,是一首脍炙人口的佳作。一类读者只是爱重诗人那“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”的妙笔,沉醉于诗中的天机野趣。另一类读者的理解便与此相左。如谢枋得曰:“幽草、黄鹂,比君子在野,小人在位。春潮带雨晚来急,乃季世危难多,如日之已晚,不复光明也。末句谓宽闲寂寞之滨,必有贤人如孤舟之横渡者,特君不能用耳。”(高棅《唐诗品汇》引)杨慎、黄生、章燮的诠释模式,均与此相类。这种认定该诗确有寄托的观点,在当代仍属常见。倪其心先生的看法颇具代表性。他认为:“幽草安贫守节,黄鹂居高媚时,其喻仕宦世态,寓意显然……(春潮带雨二句)蕴含着一种不在其位、不得其用的无奈而忧伤的情怀。”(程千帆等主编《唐诗鉴赏辞典》之《滁州西涧》赏析文)黄天骥先生虽不主张将该诗用意如此坐实,却依然表示从诗中“可以看到韦应物牢落无助的心影”(《说韦应物〈滁州西涧〉》)。据笔者所见,“寄托说”在当下中小学课堂关于此诗的讲解中,也是屡被采用的。
《滁州西涧》到底是否在优美的景语背后别有寄托?追问这个问题,实质上就是在追问合理地说明《滁州西涧》的寄托意是否可能?欲明辨之,首先需对该诗的文本表意特征细加分析。
先来品读“独怜幽草涧边生,上有黄鹂深树鸣”。要想判定这两句确有寄托,至少应满足以下两个条件之一:“幽草”(或“怜幽草”)、“黄鹂”(或“深树黄鹂”)在创作传统中具备稳定的托喻义,两句形成之文本语境具有明确的褒贬意味、反差效果。情况是否如此呢?
在中国古代文化史上,某些物象或表达程式确有相对稳定的托喻义。当松、竹、梅、菊或“思美人”“嫉蛾眉”“浮云蔽日”在诗中现身时,读者心中油然而生“寄托”之揣测,并不属牵强。不过,“幽草”“黄鹂”似不在此列。《诗经·小雅·何草不黄》:“有芃者狐,率彼幽草。有栈之车,行彼周道。”郑笺以为“狐草行草止,故以比栈车辇者”,方玉润从中读出“一种阴幽荒凉景象”(《诗经原始》)。韦应物本人则在《贾常侍林亭燕集》中以“凌露摘幽草,涉烟翫轻舟”抒写士大夫雅集情趣,在《过昭国里故第》中以“池荒野筠合,庭绿幽草积”渲染感旧悼亡的气氛。不难看出,“幽草”在古人笔下并不专守某类寓意。既然如此,径把“幽草”(“怜幽草”)坐实为“君子在野”或“安贫守节”,就有我说即是之嫌。(按:此句“幽”异文作“芳”。古代诗歌中的“芳草”或“寻芳草”“怜芳草”在不同语境中或托喻理想,或托喻归隐,或表达惜时、恋物华等情思,亦不可一概而论)至于黄鹂(也即仓庚、黄莺),自《诗经》以降,便一直是古人表现生机勃勃之春夏佳景时常用的物象,且唐人尚常以“迁莺”喻进士登第、官职升迁一类美事。由此可见,恐怕并不存在什么以黄鹂为恶鸟、以之喻指“小人”的传统。而“黄鹂深树鸣”这一意象,或系从王维《瓜园诗》点染山中论道情境的景语“黄鹂啭深木”化出。一定认为其另有所指、尤其是“小人在位”之指,同样未免牵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