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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天人不相预”:天人相分与对感应论的批判

发布时间:2023-03-04 01:05来源: 未知

经过汉儒的神学化改造之后,儒学中天人感应的观念愈发浓烈。在《贞符》一文中,柳宗元批判了“三代受命之符”的天人感应思想,试图切断天与人之间的神秘化关联。他回顾从人类诞生之日到尧舜禹汤的历史更迭,认为“惟兹德实受命之符,以奠永祀”。其后一直到隋朝,“妖淫嚚昏好怪”之徒的荒诞之论陡然蜂起,很多人受其愚弄,导致天下大乱,莫有救止。他还叙述了隋没唐兴以来的历史演进,用一正一反的事例再次说明统治者的德性才是政治合法性的保证。他得出结论说:“惟人之仁,匪祥于天;匪祥于天,兹惟贞符哉!”对统治者而言,贞符并不可靠,只有施行仁政才能确保政权的长治久安。可见,柳宗元将其关注的重心转移到人的身上,转移到仁德之上,体现了重人不重天的思想倾向。

  柳宗元和韩愈同为古文运动的倡导者,二者同声相应,互相推重,但在哲学思想特别是天人关系问题上,双方却针锋相对,还曾进行过一些论争。柳宗元作《天说》一文,直击韩愈“天能施行赏罚”的错误观点。他说:“天地,大果蓏也;元气,大痈痔也;阴阳,大草木也,其乌能赏功而罚祸乎?”天地、元气、阴阳如同瓜果、毒疮、草木一般平常,都是自然存在的物质,只是体积更为庞大而已,它们没有意志,是不能赏功罚祸的。柳宗元没有否认人类行为会对自然界产生功过是非,但功过是非的根源不在于对天的祈求和敬畏等功利性的考量,而是出于“功者自功,祸者自祸”。在他看来,人类的福祸都是自我作为的结果,希望得到上天的赏罚是荒谬的,向天呼喊、抱怨,希望它对人类施以怜悯和仁爱,则更为荒谬。这种强调事在人为的积极进取精神,无疑是儒家刚健有为思想的展现。

  此外,在《非国语》中,柳宗元更是集中阐发了其对天人感应论的厌恶态度。《非国语》共67篇,少则几十字,多则一两百字,主要内容就是对《国语》中存在的神权迷信及维护贵族特权等内容加以批判。可以说,《非国语》里短小精悍的片段犹如一颗颗小型炸弹,它们被一次次地投向天人感应的虚妄论断。当然有破就有立,在批判天人感应论的同时,柳宗元还极力倡导“大中之道”,也就是儒家的仁义之道。《非国语》的写作本身就是为了阐发“大中”之道,例如,《宰周公》一篇强调仅仅依赖强力而不求之于仁义,此非治国之道,还说大国参加会盟要看会盟是否合乎道义;《获晋候》一篇阐发了通过立仁义、行至公来成就霸业的思想;在《赵宣子》篇里,他批判了赵宣子草菅人命的做法,倡导了爱护生命的“君子之道”;在《围鼓》中,他阐明了以德制利的思想;在《嗜芰》中,他强调礼是从属于仁义的,不能以礼害仁……总之,柳宗元试图批判以《国语》为代表的“好怪而妄言”来重树儒家大中至正之道,挺立人作为主体的能动性,为此他甚至直言对可能招致的攻击和诟病毫不畏惧,这体现了一位儒家士大夫的救世情怀和担当精神。

  “心凝形释,与万化冥合”:天人合一与内心慰藉

  柳宗元天人相分的思想倾向不等于他要完全切断天人之间的关联,因为很多时候他要通过寄情于山水的方式,“心凝形释,与万化冥合”(《始得西山宴游记》),在天人合一的审美体验中获得心灵的暂时安顿。这种“天人合一”的形态常常被研究者所忽略,因为它既不同于“天道——性命”的哲学路径,也不同于天人感应的神学建构,而是一种将山林、田野看作是放松身心的处所,在自然的声音、色彩、样态之中寻找心灵的安顿之处,最终在个人与自然的交融之中获得独特体验的状态。

  在《始得西山宴游记》中,他与三五好友一起披荆斩棘,登到绝顶,从山顶俯瞰,众多美景尽收眼底。大自然的辽阔美景与人的内心世界产生了奇特的化学反应,柳宗元顿觉心胸开阔,好像心底间装进了整个天地一般。这种“天人合一”的体验是审美的,是充满个性化的,是自得其乐的,是不足为外人道的。此后他游兴大发,不断地去探索被流放之地的隐秘角落,在与山林景物、泉水潭泽的亲密接触中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。在钴鉧潭,他感受到的是天之高、气之迥的高旷幽远之美,是水势峻急、流沫成轮的雄壮澎湃之美,是摆脱官家之事、择一山野栖居的洒脱闲适之美。在钴(见图1)潭西的小丘,奇石偃蹇,竹木嘉美,山高云浮,溪流鸟游,他与三五好友枕席而卧,眼耳心神都与自然万物交融在一起。这是天与人之间的共谋,是人处天地大美之间的自我陶醉,是物我两忘、天人合一的神秘体验。但他并没有完全沉浸于这种体验之中,因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使他无法彻底释怀,在流连美景之余,他不禁感叹如此美妙的小丘竟被弃之荒野,这不正像是他个人的遭际?其实,“永州八记”中或多或少都有如此慨叹。

  此外,《愚溪诗序》更是柳宗元将天(自然)与人合而论之的代表。在此序中,他先写溪之“愚”——愚溪水位低下,不可以用来灌溉;流速迅疾,水中又多坻石,大船无法驶入;幽邃浅狭,蛟龙不屑到此,故不能兴云雨。总之,此溪无以利世,就像身处困境中的作者那样。紧接着柳宗元写自我之“愚”,说自己身逢有道之世,但违理悖事,报国无门,就像愚溪一样无用,简直是愚昧至极。就这样,作为自然景物的小溪就与个人连接在一起了,溪就是人的化身,人的遭际与感悟被寄托于溪水之上。当然,作者的目的并不是以愚溪嘲讽愚人,而是从溪水和自我身上找到可贵之处,找到足以战胜困厄的精神力量。柳宗元在文章的最后笔锋一转,先说溪水虽然莫利于世,但可以很好地照鉴万物,它清莹透彻,声如金石,让人嬉笑眷慕,乐而忘返。紧接着,他又从愚溪回到自己身上,说:“余虽不合于俗,亦颇以文墨自慰,漱涤万物,牢笼百态,而无所避之。以愚辞歌愚溪,则茫然而不违,昏然而同归,超鸿蒙,混希夷,寂寥而莫我知也。”这短短的几句话内涵非常丰富,有对命运的悲愤,有对才能的自信,有不为人知的寂寥,也有对重新被世人所知的企望。除此之外,那种“茫然而不违,皆然而同归,超鸿蒙,混希夷”的状态正是作者对天人合一境界的真切感受,物我两忘,合二为一,超凡脱俗,融入虚寂,自然界给予这位失意的儒家文人的是心灵的安顿,是伤痛的抚慰,是精神的涤荡,是内在的超越。

  “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”:天人关系与柳氏思想的矛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