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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轼奔波杭州通判

更新日期:2020-02-24 17:18

      熙宁七年,苏轼奔波在杭州通判的任上。不过他可不是坐在衙门里闲喝茶的官老爷,他是奔波在杭州辖下的各个县区的道路上,他曾有“南来三见岁云徂,直恐终生走道途”的诗句,这是他对杭州三年的一个总结。今天我们到西湖旅游,依然会看到苏堤,那就苏轼为这座城市留下的遗产。

      苏轼在这一任上几乎跑遍了当时杭州所有的下辖县区,而这三年也似乎专门是为了考验苏轼一般,杭州出现了灾荒。而其中的蝗灾也是相当触目惊心,他在《上韩丞相论灾伤书》是这样描述的:“自入境,见民以蒿蔓裹蝗虫而瘗之道左,累累相望者,二百余里,捕杀之数,闻于官者几三万斛。然吏皆言蝗不为灾,甚者或言为民除草。使蝗果为民除草,民将祝而来之,岂忍杀乎?轼近在钱塘,见飞蝗自西北来,声乱浙江之涛,上翳日月,下掩草木,遇其所落,弥望萧然。此京东余波及淮浙者耳,而京东独言蝗不为灾,将以谁欺乎?钱塘潮声势够大吧,可是蝗虫飞过来的嗡嗡声居然可以压住钱塘潮,由此可见熙宁七年浙江一带的蝗灾的严重性。但是京东却谎报瞒报灾情,苏轼在这里直接戳穿。而更真实地是,这一年的八九月份,苏轼从杭州调任山东密州,在密州做的第一件事除了治理匪乱外,还包括除蝗,可见当年的蝗灾是全国性的,而不是浙江一地的灾害。

      苏轼是在京师不得志而外放来到杭州的。面对变法新政之下的乱象和任内百姓的水深火热,他切实体会到国家治理的问题所在。因此,他不顾朋友们的叮嘱,依然不断向皇帝、向丞相上书报道真实情况,论述往往切中要害。但此时是新党当政,苏轼注定了以郁闷无奈而告终。但他不会因为这种不得志,而放纵自我,从而不作为。相反他是在尽自己所能为社会谋福利。当然这其中是肯定有纠缠的,而这份难熬的心思只能“顾影自尽”或给远方的弟弟苏澈写封书信,稍作宽慰。

    《捕蝗至浮云岭,山行疲苶,有怀子由弟二首》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。

 

西来烟阵塞空虚,洒遍秋田雨不如。
新法清平那有此,老身穷苦自招渠。
无人可诉乌衔肉,忆弟难凭犬寄书。
自笑迂疏皆此类,区区犹欲理蝗余。 
 
 
霜风渐欲作重阳,熠熠溪边野菊黄。
久废山行疲荦确,尚能村醉舞淋浪。
独眠林下梦魂好,回首人间忧患长。
杀马毁车从此逝,子来何处问行藏。

 

这一天,苏轼在於潜捕蝗,捕了一天,很累了,来到了浮云岭。“疲苶”,这个字很生僻,读nie,即累到发蔫儿的状态。我们可以想象通判这个官其实并不好干,天天在跑腿,而所见的与京城所传的是那样的不一致,甚至是形同天壤。心中始终装有百姓的苏轼,秉性直率的苏轼,他怎能不有所思呢?在这个时候,他便想到了远在齐州的弟弟苏澈。而且他大约在这时已经筹划杭州期满之后的计划了,他与弟弟已经分别了近三年了,他想尽快与弟弟相见,想离弟弟近一些。
       我们先来看第一首:自然是因捕蝗而来到浮云岭的,起句便描写了当时蝗灾的大场景。“西来烟阵塞空虚,洒遍秋田雨不如”,蝗虫成群结队铺天盖地自西方而来,充塞了整个天空。接下来苏轼来了个非常形象的比喻,蝗虫有多多呢?比这秋田里的雨都密集。面对灾情,苏轼当然想到了新法,你不是清平吗?可为什么会这样呢?可是为政的却说,清平社会朗朗乾坤怎会有这种情况呢,这都是他们自己不努力自甘堕落而导致的穷苦。面对这样的美化,苏轼当然充满了义愤。于是在第三联,他连用了两个典故。“乌衔肉”是西汉黄霸的典故。“犬寄书”是西晋陆机的典故。《汉书》记载黄霸在颍州太守任上,有一次派人去调查一桩事。他便挑了一位老成的吏员,并告诉他不得泄露机密。这位吏员依言出发了,路上都按照黄霸的叮嘱,微服私访,不住驿站,饿了就躲在路边悄悄的吃些东西。结果有一次忽的有一只乌鸦飞过来叼走了他手里的肉。这一幕正好被一个到郡府报备的人看到了,于是便告诉了黄霸。那个调查的吏员回来后,黄霸对他说:辛苦你了,在路上吃饭还被乌鸦抢走了肉。这吏员当然大吃一惊,不敢隐藏,一五一十全汇报了。颍州在黄霸任内也是政治清明,百姓安居乐业。而西晋的陆机呢,他本是孙吴豪门,但到了西晋,政治中心变成了北方的长安,老贵族也得寻求新出路,于是陆机便来长安闯荡。年前电视剧《鹤唳华亭》便是用的陆机的典故。有一天,“洛阳城里见秋风”了,陆机想家了。可是家在千里之外,路途遥远,怎么办呢?他就问他身边的黄耳狗。那狗很通人性,居然点头帮陆机送书。而且它果然帮陆机把家书送到了华亭,而且还带回了家里寄来的家书。苏轼也想像黄霸那样政通人和,百姓安乐,可是能够办到吗?办不到,“无人可诉”,也无处可诉,没人听他说那些灾啊乱啊的。陆机想家了还有条狗,我有吗?没有。我只能想想你罢了。想想这是怎样的心酸,一片混沌里只有诗人一人,“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,而我却用它寻找光明。”这样的反差是需要强大的心胸和毅力的。“世人皆醉我独醒”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,屈原不也是最后坚持不下去了跳江自杀了吗?更多的人都会最后选择随波逐流,人云亦云。那不好吗?只要说些好听的话,就可以做高官,锦衣玉食,挥斥方遒。可苏轼做不来,他永远也没做得来。因为他心中儒家的那份修齐治平的理念根深蒂固,因为他始终对弱者对百姓有一份无法割舍的情谊。所以也只能自己苦笑一下自己的迂腐了,然后擦干眼泪继续干活,还是赶紧处理眼下的捕蝗吧。这才是真正的儒者,真正的胸中有百姓,有担当。即便是我自己是怎样的不得志,怎样的处境艰难,但我依然要坚强地笑对百姓,对得起自己这个岗位,认真做好该做的每一件事。
      第二首点出了时节,接近重阳。这就与上一首第一句中的“秋田”联系上了,同时也与“有怀子由”联系上了。重阳节是一家团圆的节日,古代很重视这个节日,王维不是有“身在异乡为异客,每逢佳节倍思亲。遥知兄弟登高处,遍插茱萸少一人”。在这样一个佳节,我却又弟弟苏澈天各一方,而苏轼兄弟情深这在历史上是极为少见的。可以说苏澈是苏轼这一生中一个重要的情感支撑点,这个弟弟在他的几乎所有的关键点上都极力支持。节近重阳,苏轼自然对弟弟更加思念,这边是他在疲惫之余突然想到苏澈的原因。
       重阳节菊花盛开,金灿灿的菊花开满了山路溪边。这大约撩拨了诗人的诗性,使其暂时忘却了身心的疲惫。“久废山行疲荦确,尚能村醉舞淋浪。”他还想起了酒,这时如果有酒更好。其实苏轼不是很能喝酒,但醉翁之意焉在酒乎?他不过是借酒让自己暂时摆脱一下身心的疲惫罢了。我尤其喜欢第三联,“独眠林下梦魂好,回首人间忧患长。”这最见苏东坡的情怀。他说借着酒醉不放林下独眠做个好梦吧,可是猛回头却是“人间忧患长”,芸芸众生正在苦难之中,我能独眠林下吗?能睡个好梦吗?苏轼不能。他忘不了自己是一方官员,忘不了自己要为一方百姓谋福,要为老百姓说话。有些官是不管百姓死活的,只要自己安乐,上头高兴就可以了,有钱赚有乐享就好了。他们不会问“人生几何”这样的深邃的人生命题,更不要奢望他们会对百姓有怎样的担当。但作为一个忠诚的儒家思想熏陶出来的士人,就应该以天下忧为忧,以天下乐为乐,舍小家为大家,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,堂堂正正地立在天地间。苏轼一直是这样做的,这是他的人生追求。我们只知道苏轼洒脱通达,其实他有他的纠缠和痛苦,这在他面对百姓的时候就表现得很酣畅。最后苏轼又用了一个典故——杀马毁车,这是东汉冯良的故事。说冯良出身寒微,曾做过县吏。年三十,还要帮县尉到路上去迎接督邮。他便很感慨,“耻在厮役”,以这样低贱的差事为耻,于是便杀马毁车逃走了,十几年无有音讯。苏轼就说他也要像冯良一样隐遁而去,不要问我的行踪了。可是他能做到吗?做不到,他连独眠林下都做不到,哪里还隐遁的去呢?不过,这件事苏轼是想过的,而且还在阳羡找到了一款中意的地方,准备等自己卸去官职告老归家时享用。但是这个家,苏轼始终没能回去,在宦海之中,从杭州到密州,再到湖州,进了乌台,几近丧生,死里逃生到了黄州,再到惠州、儋州,最终老死异乡,一生事业尽付道途之中。
      苏轼不可以洒脱吗?可以。要知道当年苏轼兄弟状元及第之时,那是作为老皇帝为新皇帝储备的准宰相出现的。他如果稍微改改自己的犟脾气,顺着点时事,也可以在“玉堂深处”锦衣玉食一辈子。但是,人一旦有了牵挂,有了执念,那就会义无反顾。“黄沙百战穿金甲,不破楼兰终不还”,即便面对再大的挑战,也无法改变心中的理念。这才是伟人。所以苏东坡一直为我们尊敬。
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            —— 莞邑逗云轩    成文于庚子年正月二十六日